白岩松失眠回顾:不请自来的感悟(上篇)

这篇文章来自白岩松的著作《痛并快乐着》,回顾了白老师深陷失眠的往事:生活习惯和高压工作埋下隐患;失眠后一度努力想要睡着,几个月后每况愈下出现绝望的平静;接着感悟失眠是因为“心静不下来”;开始学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消解欲望和诱惑,并且把健康放在功名的前面;最终依靠“坚持”和“时间”走出失眠的泥潭(此为上篇)。

在人的一生中,内心深处常常会有几次惨烈的战争。或因为情感的重创或因为亲人的离去,还有理想的破灭甚至是因为一场疾病。

在外人看来,“战争“中的你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上班下班,只可能沉默多了些,偶尔拥有的笑容会有些异样,但人群中大家都各有心事,这些蛛丝马迹很少有人读懂,因此注定了这场“战争“只有你一个人来品味。

无论怎样的内心战争,总是敌不过时间这个对手,当硝烟慢慢退去,一个人默默打扫战场的时候,那种惨烈的情景常常让自己触目惊心。

我也经历过这样的战争,而且不只一场,但其中最惨烈的是因疾病而起的交锋,这种疾病的表现偏偏不是卧床不起,而是卧床难眠。因此白日中的自己还在人群中,但每到夜晚,就不得不在无眠的床上,让内心的交战越来越激烈。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多年,本来不打算回首,希望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的一样最好,可谁想到,一次节目中的偶然吐露天机,这场“战争“的炮火硝烟又陆续回到我的眼前。

1999年初,一位17岁的张穆然小姑娘牵动了京城众多人的心。小小年纪由于疾病,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记者在采访她的时候得知,她想参与主持一期《实话实说》,和喜欢的主持人见见面谈谈天。这样的愿望我们当然愿意满足她,于是有了《实话实说-感受坚强》这期节目。

在这期节目中,有一个中学生问我:你有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事情?你是怎么对付的?

对于这个问题,我如实回答。我对这位中学生说:我曾有过严重的失眠,由于几个月持续睡不着觉到后来我对生命都失去了信心,几次都想离开,因此我没有张穆然坚强,只是后来时间这个无言的医生慢慢治好了我的病,因此我盼着时间这个医生也能拉穆然一把。

我之所以坦诚相告,是想告诉病床上的穆然,即使今天能够欢声笑语的人们,在他的过去和欢声笑语的背后,也都经历过这样和那样的折磨,因此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这番话没有帮助穆然什么,几天之后,她还是离去了。

当太多的人们关注这期节目的时候,同时也记住了我和小崔的失眠。于是,一段时间内,与此有关的信件接连不断地向我们涌来。信的内容整齐地分为两种:一种告诉我们怎样治失眠,一种是问我们怎样才能治好失眠。

写信的人分布在天南海北,性别、年龄、职业也都各不相同。求治者的信中把失眠者经历的内心战争描写得惨烈异常。

有一位大学生从中学起就严重失眠,但家里人并不认为这病有多大,在一种望女成凤的感情中,全家人终于让她上了大学。

到了学校,失眠并不见好转,居住环境却比在家中还要恶劣得多,可以想象:一个宿舍七个人,其他六个人活力四射,沾上枕头就是一觉到天明,而这位失眠者却是辗转反侧,内心的苦痛该有多么剧烈。

由于长期失眠,身体恶性循环,吃不下饭、忧郁,干事无精打采,学习成绩也不尽如人意,很自然地这位年轻大学生产生了厌世轻生的想法。

……

还有很多很多,读着这样的信就仿佛重读我自己曾经走过的那段道路。同病人总是相怜,这些信也在告诉我,在每一个看似美好的夜晚,有太多的人畏惧着长夜,畏惧着自己的无眠。那种恨自己的怒,怜自己的怨,都只能停留在内心。长夜无眠除了和孤灯相伴,还能和谁去倾诉?

人们常说:“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失眠也是一样,平日里,把失眠当病的人并不太多,可如果失眠成了习惯,那种折磨犹如软刀子杀人,内心的挣扎和绝望感受比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病还严重。

在人群中,这种病多发,尤其在用脑之人的群落更为普遍,难怪在我采访过的很多政府官员和知识分子中,讨论哪种安眠药效果更好并不是一个少见的话题。

接到这些关于失眠的信,我一直没有详细地一一回信,希望我在此写下的文字能算作一种答复和祝福。

我们共同经历过便能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苦楚,愿它能在人们的身边消失,这样的话,夜才是浪漫的,生命之树才是绿色的。

对于我来说,几年之前,这场面对自己的战争来得似乎没有预告。

人群中总有一种说法,本命年该如何如何,我一直对此说法将信将疑。但1992年是我的本命年,而内心的战争偏偏在这一年爆发,难怪我的一些朋友会将这一切挂上钩,抱怨我过年时不系上一条红裤带是个很大的错误。

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属于睡眠非常好的那种人。从小开始的体育锻炼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之后,身体不敢说健壮,但健康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太把身体健康放在心上,身体找我麻烦恐怕得是中年以后的事吧。

但极度不规律的单身生活却在为身体制造隐患。进入1992年,打击先从肠胃开始。有一天傍晚出去看话剧,时间紧就在路边小吃摊解决了晚饭,但谁知从第二天早上起,不争气的肚子就开始激烈地疼痛。闹了一整天,肠胃自然虚弱下来,但毕竟年轻,没把它当回事,第二天正赶上单位发牛肉,单身宿舍没有冰箱,只能将牛肉一煮了之,肚子还没好,就是接连两天的牛肉餐,这之后,肠胃就亮了红灯,基本上不太工作了。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似乎没怎么饿过,肠胃总是饱饱的。现在当然知道,这是牛肉和虚弱肠胃严重冲突的结果。其实当时也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一服一服的中药熬着吃,可伤得太重,解脱起来也就自然缓慢。

可以想象, 一个大小伙子,连续几个月没有认真吃饭,身体该是怎样一种状况,而正是这一点开始为后来的失眠打下了伏笔。

【ACT睡眠公社观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往的不良生活习惯是促成我们成为失眠高危群体的典型原因之一】

从这一年的4月起,我为一家出版社赶一个书稿,书名是《动荡节拍-中国流行音乐现状》,出版社催得很紧,我也丝毫不敢松懈,十来万字二十多天就写了出来,自然是将休息时间都搭了进去,严重的用脑过度又为失眠打下了更重的伏笔。

【ACT睡眠公社观点:过度高压的职业选择,也是促成我们成为失眠高危群体的典型原因之一。搞钱时代,如何面对“卷不由己”的现实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灾难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我睡的最后一个好觉现在记得清清楚楚:是当时欧洲杯足球赛丹麦对德国那一夜。由于这场球凌晨的时候现场直播,作为球迷我自然不想错过,于是和衣而眠,谁知一不注意却睡过了,醒来时比赛已经结束,我自然十分沮丧。到了单位,听同事们介绍了精彩的片断,又写了一篇关于本次欧洲杯的评论文章,在报纸上发了,然后下班回到宿舍。直到睡觉前,日子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看看书,听听音乐,和同屋聊聊天。

但关上灯躺下之后,就和往日完全不一样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打了一个盹。对这一怪异的现象我丝毫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头一夜无心插柳睡得太香造成的呢!

第二天第三天的夜晚依然是这样,再到后来,是迷迷糊糊了一小会儿,可凌晨时分就醒来,然后怎么也睡不着,这比刚开始时睡不着还可怕。

想不当回事也不行了,当时我们宿舍两个人,每天都听他大半夜的甜美鼾声,然后迷迷糊糊一小会儿,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白天头晕,眼睛见不得光,饭量更小了,情绪开始极度地不稳定,书和电视都没法看了,整日坐立不安。

事态进一步恶化,北京开始进入酷暑,宿舍里只靠头上大大的吊扇,每夜轰鸣转动,好带来少许凉风。加上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到了整夜整夜睡不着的阶段。

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一夜又一夜我是怎样过来的,而且一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我知道从一开始努力想睡着到后来生自己的气再到后来拥有一种绝望的平静,自己的心理状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ACT睡眠公社观点:“一开始努力想睡着”,虽然没有具体展开描述,但我们能大致猜测到,诸如各种搜索失眠良方,各种寻医问药,实验泡脚/喝牛奶/数数等睡眠技巧,换枕头戴耳塞,提前上床,强迫入睡等等。然而,睡眠就像手里的沙,越努力握紧,越是流失越快。当努力几个月,发现这一切都无效时,便可能出现白老师所讲的“绝望的平静”】

在我的内蒙老家,平日里人们常用“傻吃傻喝“来形容一个人不求上进,但直到我每一个夜晚都是躺在床上睁眼等天明才知道,我宁愿不求上进也渴望“傻吃傻睡“的状态,更何况吃不下睡不着想求上进也没了可能,当时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那时恋人就在身边,她也着急,但我整日和她无话。因为在和生命红灯面对的时刻,爱情、事业、金钱、友谊……等很多平日里珍贵异常的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在单位,只有少数人看出我的异常,而我不愿面对别人的同情,干完一天的工作后就坐在那儿胡思乱想,几个月的时间一本书没看过,身边没什么事能让自己激动。

想回远方的家,但又怎么能忍心让母亲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年少的倔犟拒绝了内心的这个提议。于是每天便生活在对夜晚的恐惧中。

当然会四处求医问药,我一般选择的都是药性极慢的的中药,而且自己当时坚决拒绝了安眠药,唯恐吃了安眠药会产生依赖,那就成了一生离不开的药品,因此痛苦着也不选择用药的安眠,直到今天我一切正常了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也有很多医生科学地告诉我:吃安眠药没事。可我依然固执地坚持,也因此拖延了病期。当时在自己的内心,的确是把失眠当做一场战争来打的,我不想在药品的介入下打输这场战争。

回想起来,该是一种年少的无知吧!

【ACT睡眠公社观点:如果不解决底层的问题,不走出心理的泥潭。吃药还是不吃药,都难以解决问题。同时需要提醒睡友们,避免妖魔化药物,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具体可参考《关于西药的说明》

然而这种年少的无知却把自己在失眠的泥潭中越拖越深,再到后来,一直深信自己能打赢这场战争的信念终于崩溃了。一点起色没有的夜晚让我不再相信自己,不再相信别人,不再相信医学,甚至连生命都不再相信了。

在生命的面前,我一直不是一个数量的爱好者,但却绝对是一个质量的追求者,在疾病的袭击下,这种生命的质量越发令人堪忧,而且迟迟看不到有好转的迹象,于是生命在我面前,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有吸引力。在这样状况下,离开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每天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用什么方式离开,我不想把当时的种种设想叙述得太具体,因为这在今天看来实在有点儿残酷,而在当时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不过,绝望到了尽头往往就是希望。

关联篇章:《白岩松失眠回顾:不请自来的感悟(下篇)》

ACT睡眠公社研究文章,案例来源公开出版物。案例分析者:老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shuimian.net.cn/6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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